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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 岩炎 岩炎 2025年5月10日 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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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言
父亲曾是一家机械修理厂的高级技工,一辈子只幹了这一份工作,直到退休。
我大学毕业后先进了体制内,后面经歷了国企改革带来的下岗潮,开始自谋生路,现在是一名自由职业者。
儿子刚刚大学毕业,在做人工智慧方面的工作,他说这个行业三年就是一个週期,必须不断学习才不至于被淘汰。
三代人,仿佛生活在三个不同的中国。这不仅是一个普通家庭的真实写照,也是我国经济社会剧变的一个缩影。
就业,是经济的晴雨錶,更是时代的风向标。当我们回望过去四十余年的发展歷程,就会发现每个普通人的职业选择和变迁,都深刻反映着国家经济结构演进与时代的变化。
从本质上看,我国的经济改革,是一场关于“人”的改革。数亿人口的就业形态变化,不仅体现了个体命运的转折,更见证了国家从计画走向市场的转型。
根据国家统计资料显示:1978年,我国农业就业⼈⼝占总就业⼈⼝的70.5% ,第三产业就业⽐重仅为12.2%;⽽到2023年,第三产业就业占⽐为48%,农业就业降⾄22.9%。
这背后,是亿万劳动者从土地到工厂,从工厂到办公室,再从缐下到缐上的迁徙,是亿万家庭命运的跌宕起伏。
我们常说,“沒有人能置身于歷史之外”。
在肯定经济发展成就的同时,也不能忽视那些曾为时代发展做出过贡献,却可能被主流叙事边缘化的群体。他们的价值,如何在新时代得到体现和尊重?在迈向高品质发展的当下,我们能否做到兼顾效率与公平呢?
本文尝试从就业形态的歷史变迁为切入点,梳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的内在脉络,並进一步思考“人与时代”这一永恆命题。
01
(1978-1980年代)
改革破冰与市场力量的萌动
政策背景
1978年12月,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重点,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大幕,我国开始摆脱计划经济的束缚。当时最迫切的任务之一就是解决庞大人口的就业和温饱问题。
改革率先从农村开始,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取代了人民公社,农民有了经营自主权。这一变革极大地解放了农业生产力,也使得大量农村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。
企业改革同步推进。国家开始打破之前国营独大的格局,鼓励集体和个体经济发展,尝试引入市场机制缓解就业压力。
值得注意的是,1978年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,有大批“知识青年”在1977年结束上山下乡,开始返城(同年恢復高考),使得城市就业压力骤增。
1979年,全国城镇累计待业人员达到1500万人,仅在劳动部门登记的城镇失业人员就有568万人,城镇登记失业率达到5.4%。
为缓解就业压力,1980年中央提出“劳动部门介绍就业,群众组织就业和自谋职业”等一系列措施,经过几年的努力,城镇就业压力明显缓解,城镇失业率稳步下降。
就业特征与经济结构
在这样的政策背景下,我国出现了一个独特的工业化道路——乡镇企业。
由于受户籍制度的影响,大量农民仍被束缚在土地上,他们无法进入城市就业,只能在乡村内部寻找出路,于是以乡镇企业为代表的“离土不离乡”的工业化模式开始崛起。
所谓乡镇企业,是由乡村集体或个体身份创办的小工厂、小作坊,他们成为当时就业的“蓄水池”。从食品加工、农产品运输到砖厂瓦窑(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的孙少平开办砖厂),这些“土法上马”的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他们不仅消化了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,也重构了农村的经济结构。
(平凡的世界 孙少平)
城市方面,则兴起了便民服务点和个体经营户等。大批青年告別“等分配”,转而走向服务业、自营小买卖,到处都是努力找门路,谋生活的人。
资料显示,这一时期我国就业结构发生了歷史性转变。
1978年,全国第一产业就业占比高达70.5%,第三产业仅为12.2%;到1990年,农业就业比重下降至约60%,工业与服务业合计超过40%。这其中相当一部分增量来自于乡镇企业和个体经济。
乡镇企业从业⼈员从1978年的约2800万⼈增加到1984年的约5200万⼈,六年时间⼏乎翻了⼀番。个体工商户数量也从1981年的10万人增至1989年的140多万人。
改革初期的这场就业大潮,给了无数普通人改写命运的机会。
农民不再是单纯的靠种地谋生,他们在农闲时进厂打工、摆摊经营。收入管道的增加使他们逐步摆脱了长期的贫困,手里开始有了积蓄。同样,城里的年轻人也不再等国家分配铁饭碗,开始主动投身修车、美髮、餐饮等服务行业,用双手挣得体面生活。
从农村改革开始释放的活力,点燃了我国经济变革的星星之火。这些火星,很快就在沿海地区形成了燎原之势。
小结:改革破冰阶段的就业转型,标志着我国从“国家包分配”向“自我谋生”的方向迈出了关键一步。在政策松绑与地方探索的双重驱动下,乡镇企业和个体经济成为农村与城市就业的双支柱。这一时期的就业变迁不仅重构了中国的产业结构,也为数以亿计的普通家庭打开了走出温饱、奔向小康的大门。
02
(1980-1990年代中期)
对外开放与沿海制造业的兴起
政策背景
随着农村改革的深入,我国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世界。
1980年至1981年,我国先后设立了深圳、珠海、汕头和厦门四个经济特区,作为对外开放的先行区域;1984年起,又陆续开放了14个沿海城市;1988年,海南岛也设立为经济特区。
设立经济特区是为了吸引国投资、扩大出口、引进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。同时,经济特区凭藉其优惠的政策和较低的劳动力成本,迅速发展成为加工制造业的基地 。
进入1990年代,我国市场化改革全面提速。
1992年,邓公发表南巡讲话后“发展才是硬道理”的理念在全国蔓延开来,各地掀起新一轮的改革热潮。
沿海地区凭藉地理优势,率先发展起外向型制造业。政府出臺“三来一补”(来料加工、来样加工、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)等优惠政策,大量吸引外资工厂落户中国。
1994年,人民币实行官方匯率並轨,货币的贬值大幅提升了产品出口竞争力,到90年代中后期,我国已成为世界工厂的重要一环,全世界的订单加速让我国转移,为国内提供了海量就业机会。
就业特征和经济结构
这一时期出现了震撼全国的“民工潮”。成百万上千万的农村劳动力开始离开家乡,跨省涌向沿海工业区,打工成为当时最广为流传的社会热词。
1980年代末,全国进城农民工数量约为3000万;到了1995年前后,这一数字已增长至7000万,进入2000年更是突破上亿人。
当时,珠三角与长三角成为农村劳动力转移的主要区域。深圳、东莞、苏州、宁波等城市因率先发展外向型制造业,吸引了大量外出务工者。这些城市以纺织、制鞋、玩具、电子装配、食品加工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,成为成千上万打工者谋生与逐梦的第一站。
年轻人离乡背井成为一种新常态,整个社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劳动力大迁徙时代,城乡之间、东西部之间的劳动力流动局面逐步形成。
制造业的蓬勃发展对我国经济结构带来了深远影响。工业部门迅速扩张,制造业成为吸纳就业的主力。
1995年全国第二产业就业比重上升至26.5%,比1978年提高了近10个百分点。
大量外资和民营企业建立起了完整的全球生产链。上游有原材料和零部件供应,中游有组装加工,下游有包装物流和港口出口。
一件普通出口的衬衫背后,连接着棉农、纺纱厂、织布厂、制衣厂、贸易公司,货代码头等众多环节,每个环节都带动了就业。制造业的繁荣也带动了沿海城市的迅速崛起,城镇化率由1990年的26.4%上升至2000年的36.2%,城乡结构开始被慢慢改写。
(中国城镇化率发展 图片来源:中国社会科学)
制造业生产和就业规模在这一阶段高速扩张。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,我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已超过1.2亿人,占全部非农就业的22.7%。出口额也从1992年的849亿美元,增长至2001年的2661亿美元。
可以说,这一时期工业化和对外贸易的发展,撑起了就业的“蓄水池”,让我国成功容纳了庞大的劳动力大军。
在这场大规模的经济变迁中,“外出打工”四个字深刻改变了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命运。对无数农村子弟而言,进城打工是除了种地之外的最优选择。
他们背井离乡,在轰鸣的工厂车间里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;他们抛家舍业,每天站在枯燥单调的流水缐上,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,只为那点靠加班拼来的微薄工资;他们省吃俭用,把每月攒下的钱按时寄回家,补贴家用,让弟弟妹妹可以继续上学。
曾有女工在信中写道:“在深圳打工虽然累,但能挣钱养家,也见了世面。”这不正是千千万万打工者最真实的写照吗?
然而,他们也面对着诸多困难。
受户籍制度的影响,他们虽然身在城市,却难以真正融入城市生活。住房、医疗、教育等公共服务对他们基本关闭,社保制度也未能有效覆盖,“候鸟式”迁徙成为常态。
在城市发展中,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建设者;在制度面前,他们却常常被视为漂泊的过客。儘管如此,大多数人依然坚信:“只要肯吃苦,就能活下去、能出头。”正是这种朴素而坚韧的信念,支撑着他们在艰苦中继续前行。
小结:出口制造业的崛起,不仅让我国成为了“世界工厂”,也重塑了社会结构的变化。它打开了数以亿计的农民工走向现代社会的门槛,也暴露出了城乡制度割裂带来的结构性问题。这一时期的就业潮,是一次以普通人为主角的集体行动。他们用血汗和青春在钢铁与灰尘中搭建起了国家经济的基石。那是一段滚烫的岁月,而他们,正是那段歷史最沉默却最值得铭记的铸造者。
03
经济加速与国企改革阵痛
(1990年代中期-2000年代)
政策背景
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推进,计画体制遗留的问题在90年代中后期开始凸显。其中,国有企业效率低下、人浮于事的问题尤为突出,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。
为应对这一结构性问题,1997年中共十五大明确提出“抓大放小”的国企改革方针,即重点扶持大型骨幹国企,同时推动中小型国企通过改制、兼并、破产等形式实现市场化重组。时任总理朱镕基决心大刀阔斧地进行国企改革,通过兼并破产、人员分流来为国企转型。
自1998年起,全国范围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国企下岗分流行动。大批亏损企业被关停,大量国企职工被迫离开熟悉多年的岗位,走向市场、谋求再就业。这一时期成为我国劳动力结构调整史上最剧烈的一次洗牌。
刘欢老师的《从头再来》,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完成的,他唱出了当时下岗工人最真实的内心世界。
就业特征和经济结构
这场被称为“国企下岗潮”的改革对城镇就业产生了巨大冲击。尤其是在东北、华北、西南等国企分佈密集的区域,大批中年职工不得不重新谋生。
他们中的一部分提早退休或内推领取基本生活费;一部分经过培训转行到服务业,做了司机、保安、清洁等;还有相当一批人自谋出路,摆地摊、开小卖部、小饭馆,成为个体户。
从就业结构看,第三产业在此期间发挥了就业“蓄水池”的功能,比如批发零售、餐饮、安保、居民服务等行业吸纳了大量原本在制造业与重工业系统的下岗人员。同时,民营经济迅速崛起,成为新增就业的主力军。
资料显示,1990年代末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提供的城镇就业已超过50%。1995至2011年间,国企职工人数从1.13亿锐减至6700万人,而同期民营从业人员则上升至1.93亿,几乎实现了“负增长”的对沖效应。
从产业构成上看,服务业比重在90年代后期开始加速攀升,至2001年达到39%,超过农业成为经济体系中的第二大支柱。
工业则通过淘汰落后产能,实现了效率提升。可以说,阵痛过后,资源流向了效率更高的领域,经济活力的增强为后来的高速增长奠定了基础。
但在改革的宏大叙事下,是千千万万普通家庭的跌宕起伏与自我救赎。
“40岁学会上网找工作,50岁推着三轮车卖早点”,这是不少下岗工人的真实写照。
曾经引以为傲的铁饭碗被打破,很多人一时难以接受心理落差。但大多数普通人並沒有被困难击倒,在政府和社会的帮助下,他们自强不息,重新出发。他们用自己的双手重新为家庭撑起一把保护伞,对于他们来说,体面不再是来自单位身份,而是来自努力养家的踏实。
但不可否认的是,这段经歷在许多人的内心留下了隐痛,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下一代。经歷过失业冲击的父母更注重孩子的教育,更希望他们将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不再重蹈自己命运的覆辙。
小结:国企改革是中国走向市场化的必经之路,也是一场重塑社会结构与个体命运的深刻变革。它推动了资源向更高效率部门流动,使市场机制真正成为资源配置的核心,但在这个过程中也打破了几十年来形成的稳定预期。改革换来了效率,却也带来了焦虑;成就了新的活力,却也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在这场沒有硝烟的战斗中,每一位下岗工人,都是改革压力的直接承受者和推动者,也是时代记忆中最沉默却也是最真实的见证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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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