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遙想東坡功業〉(註1)
捲簾七絕之一
江海餘生寄小舟, (註2)
烏台豁達眨黃州。(註3)
惠州三百荔枝頌,(註4)
春夢儋州念子由。(註5)
捲簾七絕之二
烏台豁達眨黃州,
寒食東坡四度秋。(註6)
赤壁風流浪淘盡,(註7)
孤鴻缺月恨人幽。(註8)
捲簾七絕之三
惠州三百荔枝頌,
知我朝雲從此休。(註9)
妻妾茫茫東逝水,(註10)
六如湖畔幾回眸。(註11)
捲簾七絕之四
春夢儋州念子由,
六無生活始開頭。(註12)
儒風初學翰文筆,(註13)
棺備回鄉不復求。(註14)
註1:出自蘇東坡 〈自題金山畫像〉「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繫之舟。問汝平生功業,黄州惠州儋州。」
註2、註3:烏台詩案於除夕結案,蘇軾遠眨黃州,大年初一起解。經月勞頓與長子蘇邁終抵黃州,寓居定惠院;五個月後,家眷近二十人的到來團聚,乃遷居臨皋亭。臨皋亭古名回車院,它是朝廷官員巡視黃州的驛館。按照宋代朝廷的規定,受貶謫的官員是沒有資格在這種官舍中居住的。但蘇軾廣交天下友,此刻全賴好朋友武昌太守朱壽昌(字叔康)的從中周旋並得力於黃州新太守徐君猷的照顧,才能得以寄居臨皋,靠積蓄渡日。
一年過去,蘇軾正擔心日後生計,他另一位認識了20年的好友黃州通判馬正卿再施援手,向太守申請到一塊數十畝的土地,這荊棘遍布的瓦礫荒地原屬廢棄軍營。由於這塊土地位在東邊坡地上,蘇軾乃自號「東坡居士」。他與家人拔荊除瓦拋礫,努力開墾農田,掘井灌溉為荒地注入新生命。得力村民相授耕種知識,一年後秋收有成,生計有了着落,一家二十餘口自給自足。翌年更在農莊築建雪堂安頓家少,並在此接待一眾來訪的好友,而東坡則奔走於雪堂與臨皋亭之間。
一日與眾人訪友喝酒談天,上下古今談過不亦樂乎。蘇東坡遺存祖父蘇序的好酒,可惜乏其海量,每醉及醒又醉。飲至深夜,在友人陪伴下自雪堂返抵臨皋亭。他敲門數次,但屋內家童卻呼嚕大作,正與周公談心正濃,沒有醒來應門。他乾脆放下竹杖,臨江仰視蒼空星碎,耳畔傳來波濤泊岸,一浪逐一浪,綿延聲鏗勾起東坡詩興,乃隨口而就一首〈臨江仙‧夜歸臨皋〉
夜飲東坡醒復醉,歸來彷彿三更。
家童鼻息已雷鳴。
敲門都不應,倚杖聽江聲。
長恨此身非我有,何時忘卻營營?
夜闌風靜縠紋平。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。
註4:蘇東坡眨居惠州時所作〈惠州一絕〉
羅浮山下四時春,盧橘楊梅次第新。
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。
註5:蘇東坡最後被眨儋州,遇上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問他說:「翰林大人,你過去在朝當大官,現在想來,是不是一場春夢?」此後,蘇東坡就稱她為「春夢婆」。
蘇東坡在渡海至儋州前,在雷州與弟蘇轍最後一次見面後分手。三十多年前他在鄭州與弟分手時,曾詩「和子由澠池懷舊」。
註6:寒食指寒食帖,天下第三行書,蘇東坡在黃州寫成此帖,他謫居黃州經歷四個春秋,至第五年的四月,接朝延令離黃州赴汝州。
註7:蘇東坡在黃州寫有前後赤壁賦及《念奴嬌·赤壁懷古》,其開篇豪情放句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。千古風流人物。」傳誦千秋。
註8:蘇軾在黃州作有《卜算子·黃州定慧院寓居作》「孤鴻、缺月、恨、人、幽」皆詞中用字。
註9、註10:朝雲在惠州臨終時,東坡執着她的手,耳畔呤誦《金剛經》中的六如偈: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蘇東坡在惠州西湖旁,為朝雲築墓,並修了一座亭子來紀念她,取名叫「六如亭」。他親手在亭子裏寫下了一副楹聯:
不合時宜,惟有朝雲能識我;
獨彈古調,每逢暮雨倍思卿。
註11:隨着朝雲在惠州逝世,蘇東坡的髮妻王弗,繼室王閠之及愛妾朝雲,都先後早他而逝。「茫茫」暗借蘇軾所寫的「江城子」,有「十年生死兩茫茫」之句。
註12:蘇東坡在儋州曾有一段時期「食無肉,病無藥,居無室,出無友,冬無炭,夏無寒泉」的「六無生活」。
註13:蘇東坡在儋州所居的「載酒堂」給海南學子講學,使得這塊「蠻荒之地」開始「書聲琅琅,弦聲四起」,在他的兩位學生中,一個中舉,一個進士及第,結束了儋州不出仕的歷史。
註14:蘇東坡估計自己會老死儋州,自備棺材後用,自忖返回故鄉拜祭亡父亡母亡妻已成奢想。更懷念雷州一別的弟弟子由,人生彷如春夢一場。